从Gina到吉娜:郎朗太太的反面社会意义
郎朗太太吉娜是“完美太太的样版”?
当我们形容某个女人是“完美样版”时,绝不仅仅是在形容这个女性个体,而是在向社会传递一种“女性标准”,“参与”构建一种大型的“女性养成”计划。
而那个所谓的“完美样版”,不过是传统的男权评价体系给女人设下的“完美陷阱”。
一个现代社会大肆推崇吉娜这种通过婚姻改变命运的“女性成功”,是危险的,也是倒退。
yours 非非马
本文作者:非非马
01
三八节期间,“神奇吉娜”被吹捧成“完美样版”
从这个三八节开始,郎朗新婚妻子吉娜,又“火”了一把。
在一篇被广泛转载的文章里,吉娜被称为“完美太太的样板”,也成了“近些年富裕阶层们心驰神往的媳妇标准”。
“因为她美丽有才华,智商情商双高,手脚又勤快。”
细化一下,就是:
她面容立体精致,身材丰乳肥臀细腰,号称“人间芭比”,哦,56cm细腰甚至红上了热搜;
她还是得过奖的杰出钢琴家,毕业自名校;
她护夫爱夫粉夫,几乎包揽全部家务。
而吉娜所代表的新一代女性,在嫁入富裕阶层后不再像“从前的女性们”,“把生儿育女辅佐老公当成生命的全部”,“她们的重点”变成了“通过这段婚姻给自己增值”。(注:比如把自己打造成超级流量网红,唱歌、走红毯、代言、综艺上不停,极富商业价值。)
所以,“神奇的吉娜,向我们展示了新一代女性拥有更多的职业选择和职业想象的可能,事业与家庭兼得。”
这是我的朋友黄佟佟(黄小姐)原本在3月3日推送的《学术||神奇的吉娜,作为郎朗太太的社会学意义》(戳链接可阅读)。
黄小姐的很多文章我都爱看,难得的将娱乐八卦写出了深度。我也尊重她个人对朗朗太太做的这番社会学分析,其实,她文章的大部分篇幅是从旁观察与描述神奇吉娜的“客观存在”。
只是,当我看到那么多公号,突然在三八节期间通过转载这篇文章来竞相赞美“神奇吉娜”,将吉娜当作“新一代女性”值得艳羡和效仿的“完美样版”——这股舆论风潮,让我十分警觉,嗅到了一种巨大的危险与倒退。
从Gina到吉娜,就来写写朗朗太太的反面社会意义。
02
从Gina到吉娜的“养成”
Becoming欧系“芭比”
少女时期的Gina看着并不像如今这样。至少从外形上看,不是。
根据报道,她与郎朗相逢于19岁。那时,她长这样:清秀、圆润,是美丽韩国少女的长相。
胸部不似今日这般“壮丽”。
腰部尺寸都看着与我们普通人无异。
6年之后,当她与郎朗因刷屏的婚纱照再度亮相时,她的外形变化可谓“翻天覆地”:从亚裔美少女,彻底“转型”成了“欧系芭比”。
高鼻梁、大眼睛;腰身56cm,胳膊纤细,然而胸部却丝毫没有因为瘦身而受到一点影响,反而变得更加“outstanding”了——这“不科学”的变化,如果不是人造的结果,只能说是女主人公天赋异禀。
每个人当然都有权利按照个人意愿来塑造自己的外形。但外貌这件事,也从来不仅仅是一种个人的审美选择。
在以肥为美的时代,丰腴是美;在楚王好细腰的时代,细腰为美。
吉娜后天苦心雕琢出的“芭比身材”,符合的是至今仍占主流的男性审美。丰乳肥臀细腰,这种极致的所谓女性化特征,沿袭的,是《花花公子》、“维密”所代表的男性审美。
男人们依然还在社会资源分配与话语权中占据主导地位,他们以某一种标准为美,女人们就会自然地内化这种标准为自己的标准。
正如日本著名的女性主义学者上野千鹤子在她的畅销名著《厌女》中所论述:外貌的价值,表面看来取决于身体的自然条件,其实也是社会性的。
也如勒内·吉拉尔在“欲望三角形”理论里所言,人们只欲他人所欲之物。外貌,也是他人承认之后才有价值。
对于女性而言,这个“他人”,主要是“男人”。而对于男性而言,对其他男性也构成强烈吸引力、并纷纷为其趋之若鹜的“美”,才对自己构成“美的价值”。
Becoming 钢琴家名媛
不得不说,我们今日对完美吉娜的了解,主要都来自于铺天盖地的中文报道和介绍。
尽管,这些中文报道里都口口声声称“德韩混血”(后来我们知道郎朗还专门为混血真实性发过声明,德国父亲就是她的生父)、师从名师、少年得奖、蜚声国际的吉娜是著名钢琴家,可你如果真去搜索下英文版的Wiki,你会发现,这个著名的年轻女钢琴家,居然连一个“独立词条”,都还没有。她出现在“郎朗”的词条中,身份是郎朗的妻子。
By the way, 因为嫁给周杰伦而名声大噪的昆凌,如今也都有了自己的词条。不过,可以预想,吉娜这么发展下去,也快了。
且不谈将来,不容否认的一个现实是,在Gina Alice Redlinger 成为朗朗妻子吉娜之前,她并非什么在国际上被高度recognized著名钢琴家。
事实上,如果你在Google上搜索Gina Alice Redlinger,你会发现,几乎没有什么报道,更别提被诸如《纽约时报》、BBC这样的国际著名媒体报道。她的名字开始出现,是因为她和郎朗的婚讯。即便如此,大的权威英语媒体里,目力所及,也只有《南华早报》报道了他们的婚事。好吧,调查记者出身的我,还真是出于好奇,把国际知名媒体几乎挨个搜了一遍。
至于Gina的国际得奖,well,你会发现,“神奇吉娜竟以一己之力”,向国人普及了“威斯巴登国际钢琴比赛”、“慕尼黑青年钢琴比赛”这两个国际比赛。
你在Google输入“chopin”(肖邦),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Chopin Competition,嗯嗯,就是李云迪、傅聪得奖的全球顶级钢琴大赛。
可你如果在Google输入“Wiesbarden”(威斯巴登),你会发现把“联想输入”从头到尾刷个遍,也没有Wiesbarden Competition。并且,在“Searches related to wiesbarden”的“威斯巴登相关搜索”中,你也压根看不见这个钢琴比赛。
至于说这个“慕尼黑青年钢琴比赛”——慕尼黑国际钢琴比赛的确是著名的顶级赛事之一——但很遗憾,你如果在Google里中文搜索“慕尼黑青年钢琴比赛”,你会“神奇”地发现,出来的搜索结果,几乎全是与朗朗妻子吉娜紧密捆绑的。
结论不言而喻,这不是什么真正有分量的钢琴大赛。而吉娜在这个大赛里究竟获了什么奖,我们也不得而知,因为铺天盖地的报道里,只有“获奖”这个含糊的词。
那么,一个疑问就随之而起:既然“国际青年钢琴家”Gina并无相关英语媒体报道,在Gina成为朗朗妻子吉娜之后,这铺天盖地的个人经历介绍,都从哪里来的?
难道,都是我们行话所称的“通稿”?如果不是主动性的信息发布,你很难想出合理的解释。
那么,为什么要塑造这样的“著名青年钢琴家名媛”形象?
大约是,从心里觉得只有王室才配得上郎朗的郎家,认为只有这样的娇妻,才配得起郎朗今日的身份地位。
Trophy Wife, 奖杯太太,即男人们认为最能轻易“标识”出自己身份地位的太太,从古至今,从西到东,历来是权势富贵阶层择妻的重要标准。
年轻美丽(漂亮好生养)、出身世家(至少也得良好)、知书达理(琴棋书画)、贤良恭顺(尽心辅佐丈夫照料家庭),这几点,至今并无本质变化。
我曾经写过的杰奎琳(戳链接可阅读文章),她在成为肯尼迪夫人之前,就是被她的母亲按照这套标准来“培养”的。
其中,学习文化艺术是少不了的,在女子可以准学进入大学之后,一张大学文凭也是为了增加女性在竞争男性资源时的“筹码”,并且,还可以让她们在“大学校园”这个普通人进不去、象征着阶层privilige的圈子里“近水楼台先得月”,尽早为自己物色“合适”的适婚男子。
尽管嫁入富裕之家后,这些女性并不需要以自己的“文凭”来谋求工作——她们基本都成为了家庭主妇,但他们在教育中获得的知识、skill,却综合“展现”着她们优良的家世、能胜任上流社会的社交规范和礼仪、能胜任子女的培养与教育。
讲真,世界范围内,只看一个女人的外表就娶回家的,大多是“暴发户”。在中国进入“知本时代”之后,暴发户明显减少,而靠“知本”崛起的新富阶层当然会“回归传统”,重新看重起女性在外貌之外的其它附属价值。
郎朗,大约可算作新兴的“钢琴知本家”。郎朗对妻子的选择标准新鲜吗?并不。Gina为成为吉娜所作出的努力新鲜吗?也并不。
Becoming 中国好媳妇
之前,吉娜在机场不让郎朗拎任何行李、自己承包所有行李的照片上过热搜。后来,《幸福三重奏》真人秀时期,她全方位的粉自己老公、包揽所有家务,也上过热搜。
在黄小姐的文章里,她提到了一个广州老牌富翁的感叹,“要是自己的儿子能娶到吉娜这样的媳妇,就太好了。”在这个老牌富翁看来,吉娜“又纯品又乖,又有才又靓”。
现在我来具体阐释下这个典型的男性权势阶层代表所看重的这几点。
才、靓:除了有利于保续后代DNA优良的实用价值,还可作为“装饰品”展示,类似Trophy/奖杯。
纯、乖:意味着高度的服从,便于支配、统治,既能保证夫家子嗣的血统纯正,也同时能安于服从丈夫的权威,起到辅佐丈夫、做好丈夫贤内助的作用。而这一点,与女方能同时挣钱并不矛盾。只要,这不影响家庭,妻子风头不盖过丈夫。
话说黛安娜王妃当年被英国王室厌恶、抛弃,恰恰在于她违反了这致命几点。
不安于分配给自己的角色;对丈夫出轨不满愤怒,遂以婚外情、婚外性来自救或者说予以报复;而作为王妃,她风华绝代风头无两,远远盖过了王储查尔斯,引得后者乃至整个王室都强烈不满。
才与靓,如果危及了纯与乖,就不再是男性艳羡的trophy。
六年时间,郎家将“Gina”养成为“吉娜”,成为今日所谓新富阶层的“完美太太样版”。
可这样的“样板”与“养成”,真值得推崇吗?
03
是“完美样版”,还是“完美陷阱”?
当我们形容某个女人是“完美样版”时,已绝不仅仅是在形容这个女性个体,而是在向社会传递一种“女性标准”,参与构建一种大型的、社会性的“女性养成”计划。
本来,这世间如此多元,不仅“太太”不该有“完美标准”,“丈夫”、“孩子”等等都不该有所谓“完美标准”。
如果说吉娜是“完美太太的样版”,无形之间已经是贬低了其它达不到这个“完美标准”的女性。
然而,这还并不是最要害的问题。
仔细分析那个所谓的“完美样版”,不过依然是——传统的男权评价体系给女人设下的“完美陷阱”。
让女人心甘情愿跳进这个“完美陷阱”的“通用诱饵”是什么呢?
你如果符合或者高度接近这个样板,你将可以逐得一个像郎朗这样手握优质资源的男性。
你将可以以这个男性作为“幸福跳板”,获得你想要的财富、社会地位、名声,如果你愿意,还有你自己的事业增值。
在一个男权社会,这看似确是女性的一条“捷径”。半个多世纪之前,杰奎琳以嫁给肯尼迪作为实现“个人成功”的跳板;半个世纪之后,邓文迪、章泽天、昆凌,依然如是。
也所以,才依然有那么多女性的人生首选是这条看似“容易的路”。
正如上野千鹤子在《厌女》中所言:将男人社会的价值观内化为自己价值观的女人,会主动去适应男人的序列,期待通过男人得到财富的分配。
她更犀利地指出,这些女人“发情”的对象,其实是男人在男人集团中的位置,而不是个体的男人本身。
爱情啊,其实并无处栖身。
任何事情,都有成本(代价)、收益。“成为吉娜”,也同样有高昂的代价。
“成为吉娜”,女性最终的价值实现,到底是要依托于“寄宿在一个名男子身边”,通过他的光芒放大自己的光芒。
而你所有的自我增值努力,会在你不经意间,就从“依从我自己的爱好”滑向了“学这个更能嫁得一个好夫婿”。
还记得大火的美剧《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》里有这样的情节:
女主美丽优雅、受过大学教育的母亲问哥伦比亚大学里学习艺术的女孩子们,你们读研究生是因为想当学者吗?大部分人回答,不是。
“那你们为什么要来读这个?如果你们是为了想找一个好的夫婿,那你们应该去读经济系,而不是艺术系!”
然后,那些女孩子似乎醍醐灌顶般,纷纷向学校提出申请,要求转系。这些女孩们,早已忘掉自己当初为何要去学艺术。
这难道不可悲可叹吗?
那些迎合男性价值标准,学会了那套男权话语的女性,自觉自愿地成为了“游戏”的资深player,以及,捍卫者。男性的支配地位,继续得倒巩固。
如今,他们,还有变身为“男权”代言人的她们,还想以自己获得的好处,去“引诱”更多的女子,纷纷跳入这个“陷阱”。
最后,那些想通过个人努力、而不是靠嫁人来改变命运的女子,发现自己走在一条越来越难、越来越倒退的路上。因为,她们,是少数派。
成为吉娜,这个所谓的“完美太太样板”,有代价。最终支付这高昂代价的,不仅仅是某个女性,而是所有女性整体。
我素来都对“完美”、“样版”、“标准”这样的词感到警惕。人又不是机器,可以标准化定制、生产零件,再按照统一的规格、程序来组装,最后校验“合格”、出厂。
但偏偏,我们太喜欢套用“标准”。
套用标准的“好处”,在于人为区分出“等级”;区分出“等级”的“好处”,在于形成“权力差”;形成“权力差”的“好处”,是便于规范、支配和统治。
套用标准,是一种关乎权力的游戏,是一种政治的游戏。
“标准”的建立,本质上是“话语权”的建立。
掌握了“标准”的制定,即掌握“话语权”。
服从“标准”的人,在协助确立制定标准者的“权威”。
所谓完美的“朗朗太太”吉娜,在一个呼吁“女性独立”的现代社会,不应作为“女性赢家的样版”向“新一代女性”推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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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非非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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